放弃跑步,一大早出来,没想到得到这样一种结果,别人可以肆意浪费时间,但是她不能。她还有工作。

可是,等坐在摇摇晃晃的人力车时,刚才强制压在心底的沮丧还是再次冒了出来。她拍了拍胸口,想把心里的那点郁气拍走,可是一路过去,始终徒劳。

她用手捂着额头闭上眼,等到了医院,人力车夫唤她下车,她才晃过神来。勉强打起精神付了钱,正准备下车,“静姝!”医院大门处忽然有唤声响起。

耳听着这能传到心底的嗓音,静姝猛地抬头看去,眼睛登时有些发热。她二话没说从车上跳下来,那厢陈卓英也早已走过来扶住她。

“慢点。”

静姝回握住陈卓英的手,疑问:“你怎么在这里等我?等了多久了?”

“没多久,今天休沐,我本来早早去元帅府接你,但元帅夫人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,我又来医院,却发现你还没来。”陈卓英解释着,就近望了望静姝残留着忧郁的脸,最终停在她略带雾气的眼睛上,问道:“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只有对她时,才会有的轻柔嗓音,让静姝心里一暖,眼睛愈加热起来。

她揉了揉眼睛,勉强笑说:“没事。”

然后试图转开话题,扯住陈卓英的衣袖问道:“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,如果不急的话,要不要去我们办公室坐坐?”

陈卓英观她情态,哪是没事的样子,即便有安排,这会儿也不放心走。心有猜测之下,他拉住静姝的手,进了医院。

但却没按静姝说的上楼去办公室,在静姝的疑问中,绕过医疗楼到了后面的园子。

园子是医院的花园,专门为病患散心之用,面积不大,陈卓英以前在此养伤的时候时常来这个园子散步看书,所以轻车熟路。

这个时间段,园子里无人。走至园子门口,就闻得一股清香幽幽传来,循着那香味走至一条林荫甬道,果然见甬道旁的那一排排枇杷树上挂满了串串洁白如玉的细小花束。古人云:每逢隆冬腊月,百花凋零,枇杷花冒寒开放,洁白如玉,深为历代文人和画师所喜爱,称之为“枇杷晓翠”。想来,这枇杷花倒有几分北国傲雪寒梅的品格。

枇杷树已有亭亭如盖之势,若是平时,静姝可能会饶有兴致欣赏,但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,抬头问陈卓英:“为什么来这里?”

陈卓英帮她捋捋头发:“心情不好会影响工作,在这儿坐一会儿再上去吧。”

没来由的委屈突生,静姝忽然展开双臂抱住陈卓英,将自己的眼睛抵在他坚硬的肩膀上,喃喃道:“你来的真好。”

陈卓英环住她,感受着她陡然的情绪,问道:“到底怎么了?”

“我没事……”静姝摇摇头。

陈卓英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抚,也不相逼。

两人在空旷的园子里相拥半晌,寒气伴着花香浸进人的骨子里,也让人清醒。静姝从陈卓英怀抱里出来时,情绪已经有所抽离,想到刚才的呆样,又有些想笑。

“哭哭笑笑。”陈卓英点点她的脑袋,“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。”拉她来到树下的长椅坐。

静姝随他而坐,嘟着嘴冲他耸了耸鼻子,闹了一会儿,深深叹口气,沉默了片刻,才道:“我刚去了徐公馆。”

听到徐公馆,陈卓英微微蹙了下眉,示目以询。

静姝便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。

原来是和徐浩清有关。陈卓英听完后,稍稍松口气,见静姝皱着眉,伸出手到她的眉心揉了揉,道:“她既然不想回校,就随她去吧。”

“她的学业怎么办,就这样半途而废?”

陈卓英无奈看她:“不然呢,听你的叙述,徐浩清不是一次两次逃课,她心不在学习上,今天你亲自寻她,她直接挑明仍没有半点回校的意思,再坚持就有点强人所难了。”

“你也觉得我在勉强浩清,是吗?觉得我多管闲事,很讨厌?”

“静姝!”陈卓英忽然严肃,“不要这样说自己。”

静姝痛苦地捂住额头。

陈卓英上前捉住她的手,认真道:“可能我轻估了你对徐浩清的感情,你这分明不是失望,而是自责。这是她自己的决定,你为何如此自苦呢?”

“你不明白,来承京后,我就得了浩清一个女朋友,特别珍惜。她在我心里,和亲妹妹没差,所以我觉得对她有责任。她原来想学医的愿望很强烈,怎么可能现在说没了就没了呢,她年龄还小,想法和意见容易被左,一定是我关心不够她才这样。”

陈卓英不忍心道:“你不必如此自揽责任,她自有亲人家人,即便思维被左,她的成长环境也应首领其责。其次,你对徐浩清的感受太过主观,你把她看做美玉,在她身上蒙上光环,你是否想过她或许并没有你认知的那么纯粹?以及据我所知,她最初要上学,也并不是单单为了求知,还有别的目的。”

静姝稍稍一愣,不明白陈卓英为何这样说。虽明白他向来冷静客观,但因为涉及浩清,“不纯粹”三个字还是让静姝脸色微微一变,争辩道:“浩清心地单纯,你不了解她,不要乱说。”说完,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,又缓和下来道:“而且关于你说的她最初上学的目的,没有比我更清楚,是不错,她确实并不单单为了求知,更是想通过求知探索未知的领域,扩展她的生活空间,以及期望未来可以和我们肩并肩,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以批判的。”

陈卓英皱了下眉:“静姝,我没有批判她,我只是想让你脱离出来对徐浩清有个客观的认识。”

静姝松开一直握着陈卓英的手,也皱起眉道:“我对她认识的很透彻。卓英,你是不是对浩清有偏见?”

听到这句问话,不知为何,陈卓英眼神微微一深,不过转瞬过后,他道:“我对她没有偏见,但也确实没过多关注过她。”

“没关注就更没有发言权了!”静姝小声嘟囔一句,看得出还在为陈卓英刚才对浩清的断言不舒服。

若是平常,陈卓英或许早就随她,今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在徐浩清这个问题上,他始终没有放弃坚持。

静姝微微不忿的同时,他也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清,两人都知道,他们第一次起了争执。

那天分开的时候,静姝虽然感触到了几分陈卓英的薄愠,但因心里也不好受,便脸色同样不佳地没有送他。

自那之后,两人隔了半个月没有来往,几乎有点冷战的意思。静姝忽然发现事情似乎有些大条了。

但又有些委屈,就因为争论几句,陈卓英就不来寻她,未免脾气太大,难道还让她主动去道歉吗?

她兀自赌气,不来算了,你不来,我也不往,看最后谁能坚持住!

根本没料到,平地一声雷!

时局忽然发生变化,江浙战事骤然爆发!

大元帅在元帅府召开紧急会议,宣布“援浙存承”。

众僚从上到下,接到这个消息后,表现得都相对平静。他们身处这个年代,经历的多了,就有一种波澜不惊的镇定。另外,也不需他们这些大佬前去战争第一线,他们有置身事外的旁观感。

唯有静姝,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发懵。

生平第一次。

战争?没错,她没听错。

什么是战争?战争代表着什么?

死亡。

这次元帅依旧下令李明诚总领战事,李明诚日常练兵,对战事驾轻就熟,随即调配精良部队开往前方战场,他留在承京坐镇指挥。听到这个消息后,静姝疏散一口气,她这个爸爸,他们之间虽有隔阂但并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危险之地。

然而呼吸还未放平,元帅府发出的第二个命令就把她砸的头冒火星。战事爆发,军官学校校长孟桥山以“是危险也是挑战”为由,申请挑选精英学员随大部队去往前线练兵接受考验,部分教官官佐也要率众前行,而陈卓英就在其中!

卓英要奉命去那个修罗场?!

静姝一经得到消息,瑟瑟发抖立即伴随而来,她怕了。也就是这时候,她终于再次看清自己的内心,一向坚强的她忽然变得胆怯,只因陈卓英已经是深入她骨髓的爱人和亲人,她害怕失去。

生于和平年代,她对战争没有概念,只曾在新闻上旁观过西方小国常年打仗的残酷。此次江浙战争爆发,她在元帅府得到内部论断,这是为争权夺利而进行的一场战争,江浙只是个幌子,背后是南北政府力量的一次重大较量,常年的明暗两面的摩擦终于导致这次战争爆发,且这只是开始,更大规模的战争也会接踵而至。

政治的得失成败并不是静姝的主要关注点,她触目惊心的是时代背景下国人间的相互残杀,这样一个仍有外强虎视眈眈的年代,内中却一片混乱。

当然,这一切此刻都已属次要,她只知道陈卓英要上战场了。

静姝对战争的反常表现得太明显,让元帅夫人不由得担心,她欲要晓以大义给她讲国与家的关系,以及这次战争他们军队的优势,谁知却听到静姝语出惊人地道:“我想和卓英成亲,然后再送他走。”

元帅夫人心里发抽,她岂能不明白静姝字里行间的意思,她是怕陈卓英在战场上出意外!老实说若在平时,她十分乐见静姝和陈卓英那小子有个结果,但却不是这种仓促情况下,太委屈静姝了。况且万一真出了什么事,对静姝的人生是一种耽误。虽然,她知道元帅和李明诚此前对战况作了充分评估,对于此次出军有强大的自信,陈卓英并不会有多大危险。

她劝静姝:“阿姝,卓英随军不日即将出发,军务繁忙是抽不出时间办婚礼的,而且包括我和你父亲都势必不会希望草草把你嫁出去。”

然而冲动之下,静姝顷刻间已经打定主意,道:“夫人,婚礼只是个形式,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那些虚的,只要有你们见证,我就已足够。就当我不知礼数一次吧夫人,我要和卓英成亲。”

一直以来静姝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见,见劝不过,她把这事情告知了元帅,元帅叹息之余,让陈卓英亲自来。

元帅下达命令的第二天,陈卓英已经在积极准备着各项事宜,他们小组成员在被孟桥山一一剔出学校后,这次没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接到命令随行,他这两天不断游走在岛里岛外安排他不在承时的后续工作,见缝插针中,当元帅府派人传达静姝定要在他走前和他成亲的消息时,他是愣住了,也震住了。

在乘车去往元帅府的路上,他心中澎湃着从未有过的激越,这一刻,他只想马上见到静姝,心中的那浓浓的,深深地,眷眷的温存急需一个突破口。

静姝自从做出决定后,就向医院申请休假三天准备婚事,但回到元帅府,她却有种无所适从之感,常常收拾着东西慢慢就发起呆来。所以陈卓英推门而来的时候,她还有一阵恍惚。

经过元帅夫人允许,陈卓英第一次进入静姝的房间。他站在门边,见心中的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心潮翻涌,不禁伸出手道:“静姝,来。”

静姝眼睛一热,不去想他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,下一秒弹跳而起,像兔子一样,冲进他的怀里。

两人紧紧相拥,静姝眼泪滴落,抬头看他:“卓英,我要和你成。。。”

话音未落,陈卓英已经猛然俯身用炙热的唇吻住了她剩下要说的话,这突如其来的吻不受控制,来势汹汹,仿佛要夺走她的一切。两人唇舌交错,炽烈的男子气息一路攻城略地,辗转吸吮着夺走了静姝所有呼吸和空气。

静姝“唔”了一声不自觉后退一步,谁知她退一步,眼前人就向前一步,直到被逼到床前无路可退,两人双双被绊倒在床上,这样一来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。急促的呼吸,身体的起伏,唇舌一寸寸深入,气息一路攻城略地,亲密的触感引起一波一波的战栗和酥麻,恍惚间,静姝睁开眼睛看到头顶雪白的雪纺帐顶,眼前人沉沉的眼眸,浓浓的黑,那黑里夹着的浓淡深情,让人一瞬间意识溃散,力气消失殆尽。即将分离的伤痛,让静姝抛却所有的理智和冷静,她的手不受控制,从他的后背挪上去,紧紧攀住他的脖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