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是因为记忆年久失修,严缄再见到简守的时候竟会觉得恍惚如梦,一点儿都不真实。

他就这样站在原地,目不转睛地看着简守一步步地走下楼梯,站在他的对面不再前进。

分明触手可及,却又沟壑万千。

严缄的表情僵硬,喉咙干涩,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,他问:“你有儿子了?”

“嗯。”他的目光太过锋利,让简守不自觉地躲闪开来。

严缄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扭曲,那个孩子这么像简守,刚刚还管简守叫爸爸,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再问一遍?到头来却是自取其辱了。

年年看到两个大人都不说话,气氛奇怪得不行,怯怯地扯了扯简守的衣角:“爸爸?”

简守微微回过神来,对年年温身细语道:“宝宝乖,自己上楼待一会儿,爸爸等下去找你好吗?”

年年点点头说好,迈出小短腿“吭哧吭哧”地跑上了二楼。

看着年年进房间后,简守才终于正视严缄,许久未见的男人年过三十,气质更加沉稳厚重。

简守向他问好:“好久不见,严缄。”

一瞬间,严缄所有的盔甲伪装全线崩溃,他迈着大步朝简守走来,他贴近他,却没有抱住他。

他俯视他,眼里爬上愤怒,严缄的手紧紧地扣住简守纤细的手腕,毫不怜惜地用力压迫着。

他的声音像是从肺腑中挤出来的,他说:“简守,你很好!”

简守抬眼直视他的眼睛,两汪碧蓝色大海有什么在翻滚,他说:“我不好。”很不好。

严缄嗤笑出声:“不好?不好还可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!看他的年纪,是在我们分开不久后就搞上了吧?”

简守的声音变小:“如果说这是我自己生的呢?”因为回应的不确定性,简守屏住了呼吸。

严缄突然觉得怒气都冲上了头顶,他突然掐住了简守的脖子,恨恨道:“连谎言都那么拙劣,简守我该说你没变还是变了?”

就像有什么锁在喉咙上,沉重而压抑,简守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。

看吧,没人会相信他,会将他当成疯子,把他看做怪物的。

简守垂下眼帘:好失望啊……

严缄看着一动不动,不再辩解的简守,突然就觉得挫败并且疲惫不堪,原来通通都变了,时间在走,地球在转,没有什么会在原地等他。

严缄颓然地松开了手,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,好像再次选择离开了简守的世界。

简守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最后蹲坐在了冰冷地上。

喉咙并没有很痛,心口的地方却痛得发颤。

简守用双手捂住脸,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,却没有哭出来,明明很难过的……

年年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抱住简守,稚嫩地问道:“爸爸吵架了吗?他是不是坏人啊!”

简守放开手反抱住了孩子:“爸爸没事,严叔叔不是坏人。”深吸了一口气,语气勉强轻松,“宝宝一定饿了,爸爸给你做晚饭吧!”

严缄很少来酒吧,这里光怪陆离、喧闹情迷的氛围,却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场所。

也许是因为之前说了太多的话,严缄口中干燥苦涩不已,迫使着他一杯又一杯地灌着烈酒。

深褐色的酒水,解渴却也*。

严缄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,他让简守等他四年,自己又何尝不是等了四年,岁月并没有“亏待”任何人,他困在这寂寞中不曾逃脱。

可是寂寞是他一个人的,等待也是他一个人的,简守背叛了他。

他无法接受心爱的人与别人上床,与别人生孩子,只要是想想就会心痛到窒息,他会想要杀了那个人!

有人来搭讪喝醉了的严缄,严缄要不就是用看仇人似的目光吓退了他们,要不就是神经质地问他们“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吗?很饥渴?”

于是就被人骂做神经病了,来这里玩的人哪个不寂寞,哪个不饥渴?

严缄饮尽最后一杯酒,看了眼这群魔乱舞的虚假世界,起身离开。

卧室里,简守在黑暗中睁开眼睛,他听到楼下的关门声,严缄回来了?

紧接着卧室的房门被打开,简守又闭上了眼睛,脚步声越来越近,最后止于床边。

床沿一塌,满身酒气的严缄将简守压在身下,强迫着索吻。

身旁还躺着熟睡的年年,简守害怕不已,用尽全力推开严缄:“你喝醉了!”

严缄扣着他的肩膀,让他不得动弹不得:“喝醉?我是疯了!”

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简守的脸上,灼热的吻再次落下,不留退路。

显然仅仅是亲吻并不能满足严缄,他开始去扯简守的衣服,动作粗暴,旁边的年年有快被吵醒的迹象。

“啪!”简守一个巴掌帅甩在了严缄的脸上,他说:“你滚!”

时间仿佛被静止了,有什么在压抑在发酵,最后都归于无。

严缄从简守身上起来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仿佛从没来过。

简守愣愣地盯着虚空,泪水从眼角滑落再浸入鬓角。

严缄站在阳台上靠在栏杆边,有细雪飘进来落在他的身上和火辣辣的脸上,冰冷刺骨的同时又使他的大脑逐渐清醒。

原来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,真的很可惜啊,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执念,就要尝试着放下了吗?

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﹍

第二天一早,简守为年年穿上了一套黑色的小西装,年年问:“爸爸,我们要去看爷爷奶奶了吗?”

简守点头:“嗯,宝宝先跟爸爸一起去看爷爷,再去看奶奶。”

白岩山上,是整齐排列的墓地,有依稀的几个抱着花的扫墓人。

简守抱了两束,年年也抱了一束雏菊。

墓碑是崭新的,照片上的简玦带着淡笑,目光平和。

年年的眼眶比简守还先红,他抬头问简守:“爸爸,爷爷死了吗?”死了就是再也不能说话,再也见不到了。

简守说:“年年,爸爸的爸爸不在了。”

小小的年年哽咽出声,主动握上简守的手:“爸爸对不起。”

简守蹲下来,擦了擦年年的眼泪,轻声道:“年年,为什么要道歉呢?”

年年断断续续的回答:“因……因为,爸爸,呜……一定很伤心。”

简守的目光如水,很是感动而且感触颇多。

年年还一边摇头一边继续道:“年年不要爸爸不在,年年也会很伤心的,非常非常的伤心!”

简守连忙抱住他安慰道:“爸爸不会不在的,爸爸会一直陪在年年的身边,直到年年长大变老。”

年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,他的爸爸从来不会说谎骗人!

简守带着年年跪了下来,将一束雏菊放在了幕前。

“爸,对不起,我回来晚了。”

“爸,你看我把年年带来了,他可是你的亲孙子。”

“爸,你放心,我会好好照顾妈的。”

“爸……儿子不孝……”

“爷爷,爸爸有好好照顾我,爸爸很好的。”

“爷爷,年年会和爸爸一起想念您的!”

简守欣慰地摸了摸年年的脑袋:“年年真乖。”

年年跟着爸爸走了几分钟,来到了另一个墓碑前停下。

简守将另一束花放到墓前,告诉他:“年年,这里是严爷爷和严奶奶。”

年年的记性很好:“是严叔叔的爸爸妈妈吗?”

简守说“是”。

年年立刻露出难过的表情:“那严叔叔也很会伤心吧!”

简守说“很难过”。

因为原来简守一直以严缄的口吻对墓中人说话,于是总是称呼其为严爸爸和严妈妈。

“严爸爸,严妈妈,很久没有来看你们……以后不会迟到了。”

“年年,跟爷爷奶奶说再见,我们走了。”

年年乖乖地挥手:“严爷爷,严奶奶再见,我和爸爸会好好照顾严叔叔的,你们放心!”

简守顿时觉得哭笑不得,孩子聪明学什么都快,却没有纠正。

他牵起年年转身离开,就看到了笔直站在斜后方的严缄。

年年主动打招呼:“严叔叔好。”

严缄沉声开口:“你好,年年。”

简守问道:“你跟了多久了?”

严缄回答:“一直跟着……孩子很懂事。

简守点点头:“谢谢,你也是来看老人的吗?

严缄摇头:“我来带你去看简伯母。”他并不放心简守一个人去看。

delia的讯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,他的确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里,于是道:“那么,麻烦了。”

严缄想说不麻烦,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,他想,疏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。

严缄开车到了一家保密性极好的高级疗养院里,简守被领到这里来后,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
有专门的护士带他们来到三楼的房间里,推开房门后,简守看见了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们的delia。

窗外阳光正好,delia面向窗子,阳光就这么倾洒在了她的身上,可她一动不动,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于是简守轻轻地唤道:“妈妈。”

这一声“妈妈”终于使delia转过身来,她穿着病号服,头上还绑着绷带,脸上不见以前的美貌,只看得见苍茫的老态。

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小的年年,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,满是简守熟悉慈爱和宠溺,她说:“小守宝贝,快来妈妈这里抱抱!”

简守一下子捂住嘴巴,眼泪不停地往下掉,他的母亲疯掉了!

严缄皱眉看着简守颤抖的肩膀,似乎就快站立不稳了,于是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想要给他支撑。

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,也是他的本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