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守因为大脑缺了一根弦,所以他只觉得是又有人在欺负秦狩,不问原因的,不管不顾的,像一个撒泼小猴儿,硬生生地闯进了尚书府。

半灰半透明的雨幕中,有一个人趴在全是积水的地上,面目朝下发丝凌乱,身下是蜿蜒流淌的血水,一动不动不知死活。

秦狩似乎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惨状,踉跄着走到那人身边跪下,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他:“秦竹,秦竹……”

简守已经知道了秦竹对秦狩的重要性,那是秦狩从小远离家乡,受人排挤后的唯一依赖,如果他死了,秦狩又该怎么办呢?

抬头看着站在阶梯上的尚书公子,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厌恶,为什么呢?总是要去欺负秦狩,他都已经那么可怜了。

尚书公子被简守的眼睛看得一怔,却是愤愤不平:“简守你好大的胆子!竟然私闯尚书府!”

简守:“那又如何?总比不得你欺凌弱小!草菅人命!”

这帽子扣得大,尚书公子平时再怎么嚣张都没有弄出过人命,可如今不过是命人打了几下这个人,怎么就还倒地不起,声息全无了呢?

尚书公子:“你不要血口喷人!”像是为了证明似的跑下来踢了一脚趴在地上的秦竹。

然而秦竹就像是一块碎裂的破布,依旧反应全无。

秦狩突然赤红着眼睛抬头道:“求你,放过我们吧!”

如果刻意将自己放进尘埃里,总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
尚书公子倒退了两步,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?

明明就是因为地上这个人将他的马害死,他就是真的打死了他也是应该的啊!可如今怎么变成他才是挑惹是非的那个人了?

简守狠狠盯着他:“现在我要将这人带走,如果你以后还来找他们麻烦,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!”

简守所说的“我帮你”,就是从今往后,我是你的屏障,我是你的后盾,因为相信你可怜你,所以永远保护你。

秦狩背起秦竹,跟着简守一步一步,离开“牢笼”。

他想,没有什么比简守的善良更廉价了,没有什么比取得他的信任更简单了。

所以,从现在开始,他不会停下来,不会感到歉疚,这一切都是简守咎由自取……

那日简相小公子带着秦国质子从尚书府中出来的消息,沸沸扬扬地从街头巷市传进了金碧辉煌又是铁壁铜墙的皇宫中。

御花园中。

刘帝:“哦?朕竟不知简家小儿竟和秦国质子走得这般近。”

简贵妃:“陛下,臣妾的弟弟是个心地善良的,看不得那些欺负弱小的事儿。”

皇后:“照妹妹这意思,是我东盛亏待这秦国质子了?”

简贵妃这句“是!”差点就一口气就说出来了,真是亏得这皇后脸皮厚,明眼儿人都看得出秦国质子到底现状如何吧!

云美人倒是掩嘴轻轻一笑:“陛下可就别难为两位姐姐了,这事儿一出,何不顺势拿些赏赐给那质子,一来可以体现陛下的大度威望,二来又可平息悠悠众口啊~”

云美人的嗓音温软,眉目含情,看上去明媚美颜又温婉动人,刘帝怜爱地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:“就听云美人的吧!”

皇后只觉得那云美人的话暗暗刺人,什么叫做“为难”?心里不满之至。

简贵妃倒是还笑着,虽说总觉得云美人说话有些不和胃口,可这提议到底是有利于她弟弟的。

果然当天皇帝的赏赐就下来了,各种名贵的东西不少,还下令要修葺一番质子府。

其实赏赐是小,大的是代表了刘帝对于秦国质子的态度,而刘帝的态度决定了所有人应该给的态度,不少人感叹道:秦国质子这是因祸得福了啊!

秦竹跪在地上,秦狩坐在椅子上喝着上好的茶:“跪着做什么,起来吧。”

“谢殿下。”秦竹站了起来,其实他并没有受多大的伤,只不过当时看上去恐怖而已。

秦狩递了一杯茶给他:“这次辛苦你了,你做得很好。”

秦竹恭敬地接过茶一饮而尽:“殿下,这是下人应该做的!”

秦狩点点头,狐狸眼里有丝丝冷淡的笑意,当然是应该的,在他的计划里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应该的!

简守已经将秦狩划入了自家阵营,简守去哪里都要将秦狩带上,就因为秦狩说了句:自小便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,没有去过什么地方,很老土是不是?

简守当然不会觉得他老土,他只会更怜惜秦狩,神经大条的他却总是能将秦狩的话记在心里。

只能说秦狩已经将装可怜这项技能,玩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,恶劣至极。

长此以往,原本是刘晏和简守的两人行,就演变为秦狩加入的三人行了,更是没有人敢小瞧秦狩,对待里处处透着尊敬。

再到后来,身为储君的刘晏渐渐忙碌起来,已经开始辅助政事,所以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爱玩的简守,于是看似清闲的秦狩就一直陪着简守,去爬山,去游船……那段时间他们常常形影不离。

很快五年过去了,云美人变成了云妃,秦国太子突然意外身亡,秦帝年老体衰国事不振,简家二小姐笈第出阁。

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

简家二小姐要在这个春天出嫁了,嫁给护国将军府里大公子,简守起了要给他二姐求个姻缘结的心思。

他二姐曾朝他感叹,说这姻缘结易得不易求,简守表示不懂其中的意思,简蓉却起了兴致,拉着他说了起来。

这个姻缘结可以为自己求,也可以为他人求。

为自己求的是,只要心里想着那个你所求的人,就终将会在一起;为他人求的是,祈求保佑那人姻缘顺利,能求得良人。

据说佛罗寺的姻缘结是最灵的,也是最难求的,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词——心诚。

要怎么样才算作心诚呢?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测试方法,只不过是见善缘住持一面。

简守:“只是见一面?他就能看出你心诚不诚?姐……”

简蓉:“你可不要不信,善缘住持可是得道高僧,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否心诚!”

简蓉的面色泛红:“其实我也是想求一个的,可是我都没有和将军府大公子多说几句话……怕住持说我心不诚。”

简守明白了,他二姐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将军府大公子,可又希望他能成为她的良人。

还过两日就是简蓉出嫁了,简守约了秦狩让他陪自己去佛灵寺给他二姐求个姻缘结,为了显得自己心诚,他还换下了繁饰华服,穿得极为朴素。

山上的桃花开得正旺盛一片粉红梦幻,蜿蜒的山路上香客们络绎不绝,秦狩将简守护在里侧。

这几年简守不再似小时候那样白白胖胖面色红润,身材愈发纤瘦起来,面色白得不似以前健康,只不过是多走了几步山路,呼吸就有点不匀称了,嘴唇也有些苍白。

秦狩关心道:“歇一歇吧。”

简守:“不用,还有一会儿就到了。”眼前就是佛罗寺的大门了。

秦狩伸出手:“牵着我,我带你。”

简守低头看见那只骨节鲜明,干净宽大的手掌,微笑着牵了上去:“好,你带我。”

秦狩走在前面,手里握着简守微凉的手,狭长的眼里泄露出一丝笑意,透着温暖的意味。

说明来意后,小僧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安静的院子里,院子里有一株枝干蓬勃,花朵紧簇的桃花树,树下的地上已经铺满了一层粉红的花瓣。

身披□□的善缘住持站在树前,面色平和:“请问是哪一位施主要求姻缘结?”

简守连忙走上前去:“住持,是我!”

善缘住持:“施主为何而求?”

简守有点紧张,生怕住持觉得他心不诚:“那个,是因为我的二姐就要出嫁了,我想求一个给她,嗯……我希望她能幸福。”

善缘住持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:“请施主去桃花枝上取一个吧。”

简守转头,这才发现桃花树上系满一个又一个红色的结,与花相称,竟是和谐非常。

秦狩看见简守站在桃花树下,少年穿着月白色的长衫,微微仰起头,三千青丝只简单被发簪束缚起,他的眉目精致如画,气质清新简单,随风飘落的花瓣,似乎将简守带入了这如梦如幻的美景中,也将秦狩带入了了无纷争的梦境中。

秦狩走到住持身边,他说:“我也想求一个姻缘结。”

住持看见他的眼睛深处淡漠,眉间掩藏的尽是戾气,摇头道:“施主,心不诚。”

这时简守已经摘了一个姻缘结回来,秦狩突然变得清醒,暗自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。

心诚?是他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。

在下山的路上秦狩依旧牵着简守,他侧头问简守:“如果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,会为他求姻缘结吗?”

简守思考了一下:“如果我非常喜欢她,并且那位姑娘又想要一个姻缘结的话,我会再来求的。”

秦狩突然就觉得心口闷闷的,喜欢的姑娘吗?真是令人讨厌的说法。

“喂,秦狩你握痛我了!”

“哦。”完全没有要放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