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春四月,农历初九,黄道吉日,宜嫁娶。

丞相府的众人从天还没亮时就开始忙碌,每一处房檐都挂上了大红的丝绸和大红的灯笼,下人们都穿着颜色较为喜庆的衣服。

秦狩走到简守门口,芝芳给他打了个招呼,秦狩笑着点头:“我来唤阿守早起。”

芝芳了解地给他让了路,这几年下来,秦狩早已是丞相府的常客,对于随意进出简守的房间,下人们也都习以为常了。

简守从小便嗜睡,越大却睡得越不安稳,总是会出现繁复的梦境,于是每晚房间内都会点上助睡的香料。

秦狩走进去先用水熄灭了香料,再将窗户打开一条不大的缝隙通风,声音已经很小了,但浅眠的简守还是小小的呜咽了一声,悠悠转醒。

秦狩走了过去看见简守睡得通红的脸颊,伸手去摸他的额头:“脸这么红,难道着凉了?”

简守缓缓地打了个哈欠:“没有,时间不早了吗?”

没有发烫,秦狩收回了手:“起来吧,你不是还要将姻缘结送给你二姐吗?”

简守“嗯”了一下,扯着秦狩的衣角坐了起来,对外面唤道:“芝芳,你进来吧!”

洗漱完毕后,芝芳看着玲琅满目的外衣为难了:“少爷想穿哪件?”今天可是个顶顶特殊的日子。

简守哪会有什么主意,平时都是芝芳在为他打理。

秦狩走了过去,拿起一件苋红色的上等丝绸外衣:“就这件吧?”

简守没有什么意见,自然而然地伸开双臂,秦狩笑着为他更衣。

少年的四肢纤细,腰肢仿佛能一折就断,秦狩慢慢收紧腰带,指尖刻意地停留徘徊。

“还没好吗?”

“……好了。”

偏紫的红色,既不会冲撞了两位新人的嫁衣,又突显了该有的喜气。

丝绸一寸寸地贴覆在简守的身上,暗金色的桃花纹路精致又妖艳。

少年似乎很适合穿红色,如此更称得肌肤似雪,发色如墨,连日以来不太好的气色也变得鲜活亮丽起来。

秦狩移不开眼睛,他很喜欢简守穿这样的颜色。

“好看么?”

“很好看。”

简守看他认真回答的样子就笑弯了眼,主动牵起秦狩的手,小跑了出去。

简蓉端坐在梳妆台前,檀紫木发出淡淡的幽凉清香,镂空雕花边的铜镜映出她的绝色容颜,眉色黛如山,明眸亮如星,朱砂红唇,皓洁贝齿。

姨娘为简蓉梳着头发,嘴里说着祝福语:“一梳梳到头,富贵不用愁;二梳梳到头,多子又多寿;再梳梳到尾,举案又齐眉!”

梳妆完毕后,婢女们为简蓉穿上了大红色的嫁衣,带上了纯金的凤冠,最后便是红色的盖头。

盖头遮住视线的那一刻,简蓉听到了喜娘在外面催促她出门的声音,心脏就抑制不住地急促跳动了起来,她就要离开她一直以来熟悉的家,她将拥有一个一生的爱人,内心期待却又忐忑。

“阿姐!”简守一直站在简蓉的院子外等她出来。

“小守?”简蓉没忍住,直接将盖头掀了起来。

喜娘叫了一声“哎呦,小祖宗!”却是没有阻止她。

简守走了过去,将求来的姻缘结递到了简蓉的面前:“阿姐……我为你求的姻缘结。”

简蓉指尖颤抖地接过了姻缘结,语气带了一丝哽咽:“难为你还记得……小守,谢谢你。”

简守故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:“阿姐,你说什么我都会记得的,我永远是你的弟弟啊!”

简蓉也笑,转眼看向简守身后的秦狩:“秦公子,我们家小守心地单纯善良,望你日后多多照顾他。”

秦狩看着那张与简守无比相似的容颜,眼前恍惚,就像是看见了简守红妆嫁衣时的模样,鬼使神差地就承诺道:“我会好好照顾他的……一辈子。”

秦狩话语一落就垂下了眼眸,说什么笑话呢,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。

承诺是假的又怎么样?他们听着开心不就好了……

果然,简蓉听到他的话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,留恋地看了简守一眼就放下了红盖头,不管她在哪里,她都希望她的弟弟一生平安喜乐。

简守站在门口看着面容俊朗,身材挺拔的新郎下马,小心翼翼地背起新娘,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满满的珍重。

简守的眼眶发红,对着新郎喊道:“姐夫!请你一定要好好的待我姐姐,心悦她珍惜她!”

将军府大公子重重点头:“我会的!”

没有多余的言语,却是能让人信服的真诚。

如此我便放心了,我的未来如何,听天由命就好。

秦狩伸出手指,轻轻抚去简守眼角眼泪,触感湿润细滑,胸口处是陌生的酸胀感。

晚宴时简守喝了不少酒,秦狩将简守抱在怀里,低头就能看见少年靠在他胸膛上的睡颜,是依赖信任的姿态,嘴唇微张,呼吸清浅,面色酡红,安详又可爱。

秦狩将他放在床上,为他盖上了被子,站在床前看了他很久很久,最终还是低头在少年的红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。

这样就够了,差点就要放弃计划了呢……

﹍﹍﹍﹍﹍﹍﹍﹍

六月初夏,皇室狩猎。

上林苑从五月份起就开始封山排查,百姓不得上山伐木捕猎,行人须得绕路前行,只为的是皇家贵族们一次狩猎度假。

自刘晏参政以来,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简守了,一是政务繁忙,二是需要避嫌,这次出宫他亲自去相府接简守,也是久违的事了。

简守一上马车就朝刘晏恭敬地鞠了一恭:“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
刘晏扶起他:“小守,好久不见。”语气温和甚是怀念。

简守:“啊?”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。

刘晏笑了,还是和以前一样迟钝啊,直接将简守牵了过来:“乖,坐下吧,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马车已经缓缓前行,刘晏真的细细打量起简守来。

少年似乎是又瘦了,鹅蛋脸变成了瓜子脸,虽然在刘晏的眼中他无论如何都好看,但还是心疼了。

温声问道:“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吗?睡觉还是不安稳吗?之前从宫中寄给你的补品吃没有?……”

刘晏的一连串问题让简守不知回答什么:“哎呀,你放心吧,我好得不得了!”

却是让简守感觉隔阂全无,说话间也再次轻松了起来。

刘晏无奈,揉了揉简守的头发,对于少年的关心似乎永远不够,永远不会停歇。

简守问道:“我们不去接秦狩吗?”

刘晏酸意满满:“你这么惦记他啊?我已经叫人单独去接他了。”

他其实很想问问简守,他与秦狩谁更重要?但他怕听到伤心的答案。

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陪伴过简守了,而这段空缺的时间是被秦狩给补足的。

嫉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。

上林苑半山腰处开伐出一片很大的空地,他们在这里设行营建帐殿,方圆几里都有围栏和侍卫站岗。

简贵妃和皇后娘娘都没来,刘帝只将云妃带来了,可见对其的喜爱程度。

云妃一身华丽的蔚蓝宫装,头戴金枝步摇,完全不像是来围猎度假的,而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。

简守和刘晏下了马车就看见秦狩已经到了,并且正在和云妃说话,看到他们后,那两人都笑着打招呼,简守莫名觉得他俩的笑很相似,那种似真似假的感觉很违和。

刘晏问道:“云妃怎地会和秦皇子在一起?”

云妃语气平稳:“我的首饰不知掉在了哪里,多亏秦皇子帮我捡起来了呢!”摊开手掌,里面果然有一只看起来十分金贵的耳环。

真是牵强的解释。

简守转头问刘晏:“阿晏,有没有吃的啊?我好像有点儿饿了。”

刘晏牵起简守,朝自己的帐篷走去:“早就为你准备好了,也不知道你这么能吃,怎么就不长肉呢?”

简守瞪了他一眼,就像是撒娇的小猫,刘晏心里痒痒的,眼里尽是简守可爱的模样,完全将秦狩和云妃两人抛到了脑后。

秦狩看着两人离去时亲密的氛围,眼眸中的深色一点点沉淀下来,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暴虐,好想将他们的手扳开,好想把简守关起来,只看他一个人不好吗?

最后秦狩的面色一改,依旧温和无害,自觉地跟在了简守和刘晏的身后,云妃看他毫不犹豫地离开,压下了想要说话的势头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下午的天气大好,刘帝穿上了一套浓金色的戎装,身姿挺、拔地坐在汗血宝马上,一声号令下,跟在他身后的贵族子弟们都骑着马背着弓箭朝森林四周奔去了。

刘晏和简守并排骑行着,不知是否刻意,秦狩稍稍落后却是形影不离一般。

射飞曾纵鞚,引臂落鹙鸧。

刘晏双腿夹紧马鞍,两手间飞快的转化,拉弓如满月,羽箭似银色的闪电一般射了出去,刹那间一只嘶鸣的山鹿就腹部中箭瘫倒在地上!

不过他们并没停下来,而是骑向了森林的深处,跟在后面的侍卫连连捡起刘晏打到的猎物。

秦狩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动物的尸体,诱饵已经用完了,猎物也已经步入了陷进……

越往深处似乎就越安静,安静得有些怪异,余光中树枝在轻轻晃动。

向来谨慎的刘晏做出了一个暂停警惕的手势,十几个侍卫连忙围成了一个圈将刘晏,简守,秦狩保护在了里面。

简守不明状况,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有猛兽吗?”

刘晏连忙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:“嘘,时刻谨记保护好自己……”

话音刚落,刀光剑影破空而入,耳边是风被撕裂的声音,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,一群黑衣刺客就从天而降,招招狠厉地攻了过来!

刘晏根本没有带什么趁手的武器,但还是从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刀,奋勇迎敌。

一边大声吩咐道:“你们给我保护好小守!”

简守似乎不适应这样的突变,坐骑也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打转,简守在马上手足无措。

黑衣人的武力高超,行动间很有秩序,本来就人心惶惶的侍卫就算拼命地保护主子,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!

简守看着陷入围攻的刘晏焦急非常:“你们保护我做甚!快去帮太子殿下啊!”

秦狩看见简守眉目之间的担心慌张,恨不得刘晏现在就去死!

但是不可以,至少现在还不行,工具的利用价值总要发挥到极致后才可以被抛弃。

“阿守,好好保护自己,我去帮他。”

“什么?”

简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见根本就“不会”武功的秦狩闯入了战局!

刘晏腹背受敌,秦狩就“恰到好处”地为他挡下了背后的偷袭,锋利的刀刃完全没入了秦狩的肩膀中!

“不要!”

简守感觉心脏被狠狠抓住,呼吸似乎在那一瞬间都断掉了!

他在害怕!